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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境而生,以梦为冢。
于黑暗中缔结,为噬梦至背叛。
——此乃境灵
桃始华,仓庚鸣,鹰化鸠,惊蛰起,万物出。
城中北回街口,项氏夫妇喜迎贵子,左臂藏一印记,肤如常色,非扭转不可见,项室,名封幽。同日,南回街口,不知何来一弃孩,周身不着衣物,新柳掩其肤,右臂藏一印记,肤如常色,非扭转不可现。闻,不啼反笑,后被一老妪收养,不知所终。向室,名沙丹。
【一梦-沙丹】
“你是谁?”
“我是你。”
“我又是谁?”
“你是我。”
苍白着脸色的封幽坐在房间东侧角落,屋里空荡的很干净,他瑟缩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西侧的角落,“为什么你也有那个玉佩?”封幽抓紧了自己身侧的蝠纹玉佩,玉里的血色连丝成一个‘幽’字。
“因为我是你。”空气一阵震荡,让修长的手指慢慢在空气中显露出来,直至素白服饰完全显露出,直立在西侧,白泽面具的掩起右半边面容,看着东侧的人,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朝人走去,半跪在封幽面前,指尖覆上封幽的脸颊,声音带上空灵:“封幽,你,不记得我了吗?”
看着人贴紧自己的手掌,身子朝自己越靠越近,眸子越来越迷离,俯身靠上人的肩,闭眼。
他忘了,是啊,连我都快忘了。
“沙丹,城将亡,国将亡,为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封幽,你可知,这是何地?你回头看看,这儿没有战争,在这儿,你可以成竹萧匠人,再不必受岁月的侵蚀,你只需做你想做的事,无苦无泪。”
“无岁无月,是否我也将再无亲人,再无家国?”
“是。”
“是否再也无可见她?”
“是。”
“不可,家国不可弃,她,也不可弃。”
“你会死,她也会死。”
“和爱的人在一起,最好。”
百年前,我依旧比不了她,比不了你的家国,那我陪你。
百年后,你已然忘了我,可我,还是想陪着你。
【一梦-封幽】
冰冷的房间,戴着面具的男子,我已经见了很多次,可是,他到底是谁,我甚至想不起来,我是谁,为何在此,我只知道我很冷,似乎冷意由骨缝探出,一点点侵染热血。
“你是谁?”
“我是你。”
“我又是谁?”
“你是我。”
他朝我走来,覆上我的左脸,他的手异常光滑,隐约带着一股檀香的味道,那种感觉我很熟悉,甚至是依恋,像多日不归的亲人,像久日不见的爱人,更像是形影不离的影子。因为玉么?快要睁不开眼了,他的声音时远时近的透入耳里:“封幽,你,不记得我了吗?”
封幽....是我吗?可是为什么我记不起了,泪却一滴滴落下。
“你真要救他?”
“是,非救不可。”
“你可知后果,你会活不了。”
“那又如何,我本他创,何谓生死。”
“封魄,换魂,此后,你是他,他是你。两两新生,他会忘了你,你也只能以梦为冢而活,他若不识你,你便生生世世只能噬梦而活。一旦噬梦...”
“我知,我甘愿。”
是谁在说话?我睁开眼,窗外早已一片光亮,我伸手拂去脸上的泪水,可我忘了我为什么哭。
【二梦-沙丹】
上好的黄梨木托住手掌大铜面,四周雕上了瑞兽白泽,两侧镜架上右面挂上福结,放在红杉木制的床枕下。“夫人,放好了。”丫鬟朝着一妇人道。夫人挥挥手让人退下,转身对着身旁的男子道:“老爷,这和尚的话可信么?这样真的可以保幽儿一命,万一...万一他骗我们,那幽儿可怎么办?”说完便低声垂泣起来。身旁的男子揽住妇人:“夫人啊...”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脆响打断。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妇人掩去泪滴,转身拉过儿子:“幽儿,娘亲在你枕下放了一面铜镜,记住,不论何时何事,切不可失了它。”不足七岁的封幽,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
我源自镜,沾染人气,化身为灵,灵者,分普、邪、恶、神。我堕入了邪灵,靠噬梦而活,而我无梦。我靠着世人的欢喜悲泣,欲念与纯真的梦境遮风避雨,再一口一口噬食,再继续下一个梦冢。
无休无止,受尽孤独。可我必须活着,因为我在等一个人记得我,但我似乎快没时间了。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床上?”
“我...我没有名字,可我知道我是你创造的。”
“你从哪来?”
“我从镜中来,你不怕我?”
“诶,我为什么要怕你,既然你说你是我创造的,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好。”
“你生于镜,镜取铜沙,金铜生斑,状如朱丹,你名沙丹可好?”
“好。”
“那说好了,从今以后,你是我的。”
“好。”
从今以后,我是你的,所以,哪怕是命。
【二梦-封幽】
家父当朝战功赫赫的将军,平定四方后退居家中,惟恐功高盖主惹杀身之祸。好笛箫,受父之好,幼时便喜笛箫之乐。但身为男儿,志在四方,若家国有难,上阵杀敌,视死如归。
我有一面精雕的铜镜,这是家母幼年时期便叮嘱我随身携带,不知为何,铜镜之中幻化出来一只灵,无名无姓,我称他为沙丹。镜生红斑,恰若他右脸猩红的泪痣。后来,不知何因,镜碎,碎片也在战乱之中遗失,而我被射中左心,却莫名留下一命。
黄梨雕的镜架被士兵拾回,铜面早已换了新的。看着镜架,我觉得丢了一件重要之物,却怎么想都记不起。而我越来越喜欢做梦,常常泪打湿被角,可我却依旧记不起,我梦见了什么。
“你喜欢郡主什么?”
“如墨的发丝,淡雅,带着一股檀香的味道,你见没,她的右眼眼角有一颗血红的泪痣。”
“你要娶郡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违抗。”
“她活不了多久,即便你娶了她,两国依旧会战,你的家国会亡,你也会死。”
“你怎么知道?”
“封幽,我是灵。你喜欢的,我都可给你,哪怕是...”
“别说了,你一妖灵,怎懂家国之事。”
“你一定要娶?”
“是。”
“好。”
我摘下过你的面具,那颗猩红的泪痣妖冶,我怎可让你替我扛下这家国重担,你只要等我,等我就好。
【引子下】
相传,泪痣为前世情不能相守,生死别离际,爱人泪水滴落化为印,
记于心。哭今世爱,痛来世情,若来世不能续情,泪痣便陪人生生世世,直至彼爱身心枯竭。
封幽说沙丹眼角旁的泪痣淡了,不如初见时那般猩红。沙丹问封幽,你可知这泪痣若是淡了,便是你前世爱人识得你的痛。
封幽拿起竹刀,刻起了竹萧,半晌开口:你何时还来我前世的泪滴。
【三梦-沙丹】
“你来了。”
“嗯,你可记得我是谁?”
“既然要我记得,为何还覆着面具。”
“等你记得我的名,我便揭下它。”
“你叫什么?”
“我的名在你心里,我源自镜中来,我是你创造的。”
“我记不起了。”
我快没时间了,噬梦带来的反噬,已经开始腐蚀我的灵体。百年里,我走了很远,涉尽梦境的黑山白水,历尽百苦千泪,在我每一次的人生中寻找封幽的梦。后来我找到了,可是他忘记了。我半跪在封幽面前,他依旧是安静的坐在角落。伸手拿出人腰侧的笛:“萧太凄凉,能笛吟一曲么?”
他接过笛,直立起身,笛声悠悠。
我闭上眼,仿若那年树下。
“又再这儿找到你了。”
“嗯?”
“沙丹你为何总喜卧在梨树间?”
“美,如雪五出,恰若纯真爱意,予以永不分离的誓言。”
“美则美,可太脆弱。”
“封幽,可想过日后做什么?”
“天下不太平,便保家卫国。若天下太平,便做笛箫之匠。”
“我陪你做笛箫之匠可好?”
“你也爱笛箫?”
“给我吹一曲,萧太凄凉,用笛吧。”
笛声悠悠,我看着他直立在树下,像一幅入定的画。我和着他的曲,启唇吟唱:‘醉迷红尘,浅掬流年,执手长亭意绵绵,一杯心事浅吟,思酒三杯羞粉颜......’初春未到,项府的梨花却开了,一晃动枝丫,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
封幽,你可知,梨蕊何来脆弱,未容桃李占年华,醉袖迎风雪一杈。来生我便愿作一枝梨蕊,守着爱,守着你,再不分离。
集市上有人传言:项府有一歌姬,声若百灵,貌美如仙,歌喉能使梨树迎春开花,若得一见,终而无憾。
却不知,灵若动情,万物皆可感化。
【三梦-封幽】
皑皑白雪渐渐融化,我站在秋池的亭栏处,皇上密诏。
“皇上诏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听闻项氏家风严谨,不知项氏家规第一条是什么?”
“回皇上,是忠孝仁厚。”
“不错,这次的和亲,让你顶替太子和亲,目的只有一个,她和敌国皇帝有着不浅的关系,用她做筹码,来换百姓安宁。”
“不知为何选臣顶替?”
“她的美貌,太子无力抗拒,势必功败垂成。”
“臣斗胆问,有多美?”
“倾国倾城,你要做的,就是收好自己的心,完事之后杀了她。”
“若臣不愿,会如何?”
“那就杀了你房里的妖怪,你好自为之。”
出了秋池,凉意更甚。我别无选择,帝王要你死,你如何能生。我曾记沙丹吟曲,未入春,梨蕊却开满枝头,纷纷扰扰的落了一地。我看着秋池入口的梨园,忽然想再听一曲梨花词。
趁我还来得及,我想见他,想看白雪中的梨花落。
我依旧在梨树间找到了他,他一身素白,像开在梨树间的花,三分绝美,七分寂静。
“沙丹,梨花的花期有多长?”
“二十日。”
“真短。”
“若你想看,我时时予你。”
“此时吧,我赋笛,你吟曲。”
“好。”
“沙丹,来年梨花落了,你再给我唱一曲如何?”
“好。”
若是来年等不及梨花落,那这二十日,便用这二十日,许我一场欢喜吧。
【四梦-沙丹】
我忘了我有多久没有看到梨花开了。
我靠着梨树,梨树上枝繁叶茂,清明之后,却无半点开花的迹象,我问木灵,你为何不开花?久久无人应我。我恍然想起,这是梦境,空旷寂静的梦境。
我看到了一个红妆粉黛的女子,她依着青衣男子,眉眼里全是笑意,却没看到男子举刀刺向背后,鲜血从女子的嘴角流下,她伸手覆上男子的脸庞:“六郎...这是为什么?”男子残忍的推开她,嘴角还带着笑:“爱我,你就去死,我要娶县令的女儿。”
该死!这个男子该死,负深情的人该死。我噬食了这个梦,不需要多久,这个该死的人便会失魂而亡。身子越发沉重了,我起身摇摇晃晃的朝那个人的梦走去。
我想见他,我想见封幽。
他靠着墙,闭着眼,眉头紧皱。我伸手抚平他的眉,坐在旁边,等着他醒来。他这样,像极了前世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你醒醒,封幽,醒醒,别丢下我。”我摇晃着靠着尸体的封幽,他闭着眼,嘴唇乌黑,眉头紧皱,左胸被箭刺透。我一定要救你,在所不惜。
“封魄,换魂,此后,你是他,他是你。两两新生,他会忘了你,你也只能以梦为冢而活,他若不识你,你便生生世世只能噬梦而活。一旦噬梦反噬,你便烟消云散。”
“我知,我甘愿。”
“一旦噬梦反噬,你便烟消云散。”
“无惧。”
我堕为邪灵,在梦里徘徊,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可我说好来年给他吟曲,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他。
“你来了。”
“嗯,你在等我?”
“嗯,我想起了一些事,我爱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身素白的衣服,身上带着檀香,他的右脸有一颗猩红的泪痣。”
“他叫什么?”
“我记不起了。”
我握紧他的手,摇摇头:“无事,那便忘了吧。你能让我靠一会儿么?”他无措的点点头,我靠在他的腿上,微阖上眼,轻声吟唱:“醉迷红尘,浅掬流年,执手长亭意绵绵,一杯心事浅吟,思酒三杯羞粉颜.....”窗外的梨花夹杂着风雪飘飘摇摇。
我没有力气了,我的灵力反噬已逼近我的心脉,我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感到他在颤抖:“这是我应你的来年梨花落......来年...来年来不及了...”我的面具被解开,我无力阻止,他的泪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像说别哭,却再也开不了口。
来年,再无沙丹,再无来年,再无一曲笛吟梨花落。
【四梦-封幽】
“将军,将军,前方告急,敌军快攻入城了!”
“咳咳......扶我起来。咳咳......将我兵器取来。”
“将军不可,由我等送你离去。”
“混账!沙场岂有懦夫。”
“是,将军,愿随将军一战。”
我终究没能等到来年的梨花落,我靠在自己士兵的尸体上,左胸早已麻木无感。看着如同人间地狱的战场,国破家亡啊。我忽然很想念那个人,可是来不及了。
“沙丹,我教你句诗如何?”
“好。”
“你看这句‘我念君时如初见,君可思我若当年’。”
“我念君时如初见,君可思我若当年。”
当年,初见人,刹为惊艳。只可惜,再无当年,情深总负。
我闭上眼,皱眉,没力气了。
我又梦见了那个人,这一次,他显得很虚弱,握着我的手刺人的冰凉。我忽然一阵心慌,我总觉得我又要失去什么了。他靠着我,给我吟唱了一段曲,声音很轻,却异常悦耳。这一次,不同以往,房间窗外的梨树在曲吟的时候开了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
一曲毕,梨树的花开始枯萎,他说:“这是我应你的来年梨花落......来年...来年来不及了...”
我突然觉得心很痛,我伸手取下他的面具,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这个人,他的右脸有一颗猩红的泪痣。
我想起他了。
“沙丹,你是沙丹。”我揽紧人,他握着我的手开始松开,我回握着他的手。
“你生于镜,镜取铜沙,金铜生斑,状如朱丹,你名沙丹可好?”
“那说好了,从今以后,你是我的。”
“你看这句‘我念君时如初见,君可思我若当年’。”
“沙丹,来年梨花落了,你再给我唱一曲如何?”
我想起来了,你叫沙丹,我藏了整整一生的心事。来年,既已来不及,那便不要来年,你走慢些,等等我,还我为你滴下的泪。
【后记】
世有传说,臂藏印记之人,乃是龙华法会传道弟子,渡人生万苦,其血化泪,泪涩至苦,泪可保灵物灵魄不散,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