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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种羡慕或者仰慕的心情读了一篇包含深情写爷爷的文章。作者讲，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以为爷爷多有知识，长大了才知道爷爷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箩筐，大口袋上的名字都是照着描摹出来的。问爷爷他怎么有那么多故事，爷爷说是他的爸爸和爷爷讲给他的。哦，这便是过去所说的口授心传的文化传播方式吧。好多老艺人，就是这么把经典传到后世的。读他的文章心情是矛盾的，既为他爷爷的慈祥亲切感动，又为自己从来没有受到过爷爷的亲昵而沉重，因为我没从来没有见过爷爷。
奶奶和父亲曾经说过爷爷，还拿出来过几件物品，说是爷爷留下的遗物。我的爷爷就是一幅眼镜盒、一把纸扇、一套《绣像大八义》以及奶奶嘴里的那个脸上有几个浅浅的麻子、会拉胡琴、算盘打得算得出生死的影子。他到底长什么样儿呢？见过大爷还有四爷的相片，爷爷排行老三，大体上他们老弟兄不会差很多，所以他的轮廓我基本能猜到；他一定个子高大，步幅很大，有点儿文化，有那么些文艺，这在上世纪初期那个时代背景下，在西北落后的乡村中应当算是不平凡的人了。因为他的不平凡，所以他就要遭受不平凡的磨折、要经历坎坷崎岖的命运、要死不归张、葬身异乡无人识的地方，似乎这才算达到世间的平衡。因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人间前后一轮的平衡下来，我的爷爷就从所有亲人面前消失了。父亲说他的父亲在他2岁的时候就被当时盘踞西北的马家军裹胁去了新疆，奶奶说你的爷爷去新疆后一直在军队上，新疆解放前夕还托乡亲捎来过一封信，大意是让亲戚们帮衬些钱带家人去新疆生活呢；那封信保存了好久，父亲说大约是在大哥手里。后来我问过大哥，他说他也不知道。最后的传说是爷爷在战斗中被打中挂城墙上死去了，到底是为谁而战、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没有确切的消息。这就是我知道的爷爷的全部了。
我的生命至今应当说非常美满，若找美中不足的事情恐怕就是没见过爷爷、没享受到爷爷的抚爱了。有人会说，见了爷爷又能怎么样、他能给你带来什么不一样吗？我想这是肯定的，他一定会给我们家和我带来另一样命运的。父亲回忆里无不伤悲地讲，因为没有父亲，幼小年纪就遭受深重苦难。他说因为家里没男人“顶梁”，所以处处受到别人歧视、欺侮、压迫。族人把最不好的地分给奶奶，把应当给爷爷的树木占为已有，有难处也没人帮忙。在最困难的时候，是奶奶家的亲戚帮着种田、是没有亲缘关系的王四爷带着逃难到其他地方；父亲才10岁多就开始干所有农活、就挖渠上坝、就进山打柴，其中的血泪故事，无不让人泪眼婆娑。如果爷爷在，奶奶不可能从32岁就守寡，父亲不可能那么早就独立挑起生活的重担，我们这个家庭的命运就完全不是后来的样子，而我们今天的生活，也一定与现在有质的区别。
如果有爷爷，我也会听好多故事，我也会很早就受到爷爷给予的启蒙，说不定今天我能把好多故事串在一起成为小说、童话或者其他门类的文章呢。从爷爷留下的折扇还有书籍上还能看到爷爷写下的毛笔字，颜体的力度、柳体的骨肉清晰可见。如果有爷爷，我小时候的生活就不会那么单调，我会早年发蒙，学写字、背古文，不可能只会掏雀儿捉迷藏那么单调没有文化含量；我的记忆里还会留下与爷爷看瓜、放羊的事情。要知道，小时候谁家的爷爷守着瓜地，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好些时候我们厚着脸皮去瓜棚里要瓜，都要站半天等谁家的爷爷高兴了才能每人得到半个西瓜的赏赐。如果我的爷爷在那儿看瓜，那我吃个瓜还会那么难吗，我还用跟堂兄跑别人家瓜地里偷，被别人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草圈里躲藏吗！再说了，跟着爷爷一起赶着羊群，一边听爷爷讲故事一边吆喝往麦苗地里乱跑的贼羊，那是多么有趣味的事情啊！夏天天热，跟爷爷到大树下支个凉床睡着，数着星星，听他说天上月宫里的事情，听他说年轻时赶着驼队从兰州到包头、绥远、乌兰巴托搞贸易的事情，听他说打官司住在兰州城里染着烟瘾的事情，听他跟着马家队伍奔波新疆大地的事情，那是多么有意思啊！晌午，坐在树荫下听他神色凝重地拉起胡琴来一曲《二泉映月》《听松》什么的，那对我的智力的开发，该是多么有用啊！
如果有爷爷，父亲一定会把书读下去。凭他仅半耕半读了2年多达到的水平，如果能让他安心在课堂里学习上三五年，加之生活中不断积累，父亲的能力水平何止我们见到的样子！假若爷爷在，父亲不会顾念家里母亲孩子而放弃当干部的机会；如果爷爷在，父亲、奶奶、姑姑们都不会因为早年生活所迫身心遭受那么大的摧残而早早离我而去……
一切的“假若”都建立在“没有”的基础之上。如果有爷爷，可能我从来也不会想这个问题。如果有爷爷，即便我的生活跟现在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还不如现在好，我也不会想出任何假设来。是的，一切的假设都是比现在好的，事实上，也有另一种可能摆在面前，只是没人愿意承认。因为在所有人的意识里，只要有就一切OK，至于有了会不会真的OK，那就不是想象、假设所管的事情了。
无论如何，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是最幸福、最亲切、最有爱意的词眼儿。我的生命中，因为奶奶的爱所以有温暖热情，因为父亲的爱所以有遵守坚持，因为母亲的爱所以有沉静思考。假设有了爷爷的爱我还有有些什么呢？因为没有，所以就给我留下许多可能、许多遗憾。人生所以遗憾，就是因为我们无法追求全面。在我眼里，所有人的爷爷都是光辉智慧的化身，而我只能默默注视，用最虔诚的敬爱来仰望他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