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tjxdjx.cn--小说】
人物:鹿鸣、林强、鹿鸣的母亲。
时间:晚上八点以后。
道具:沙发、茶几、电话、电视等,笔记本电脑;生日蛋糕、蜡烛等。
鹿鸣:(边换衣服边对里面喊):强子,我还得准备出门,你去接妈,快点!别等我。火车应该到站了。打车去,快换衣服。
林强:(边取围裙边跑出来):不行不行,我开车去,你打车去办你的事情。采访重要?还是接妈重要?那可是我三年没见面的好岳母,打车去?多寒碜。不行不行。(忙去抢沙发上的车钥匙)
鹿鸣:(鹿鸣抢先拿到钥匙)别和我抢,我根本不知道赵队长在哪儿,这么晚了打车太费劲。上次见到他,一听是采访,借口下井,就跑了。昨天见到他,他说开会,让我去采访别的矿工,一开口指了一排:张师傅、李师傅、王师傅、曹师傅,高师傅……强子,你说,今年的省级劳模就是他,领导又交代必须写好,写一个最真实的一线代表,我能不认真对待吗?你采访一两次,人家根本就不和你说。顶多一句:井下都是这么干呢,有啥可说的。
林强:那你费那劲儿干吗?在家写得了。随便胡诌几句,凭空想象,无非是:“加班加点,任劳任怨,钻研业务、认真苦干、舍小家为大家、没有节假日嘛,千篇一律,千人一面,每年的劳模不都是这么写吗?
鹿鸣:那可不行。我们部长说了,这次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经得住推敲,你以为写小说呢,我在家里闭门造车就可以了,就是写小说,也不能脱离生活啊。快,快,别耽误我时间了,一会儿,赵队长吃完饭就又不好找了。(欲走)
林强: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要让丈母娘看到,他的女婿很优秀,他的女儿没有嫁错人。
鹿鸣:哎呀,孩子都六岁了,你还记那么多干吗?
林强:干吗?咱妈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就一个宝贝女儿跟你去煤矿,那还不委屈死呀?今天,我就是要让她老人家知道,她的女儿有多幸福。【门铃响。进门的是妈妈。
鹿鸣、林强同时喊:妈妈!(激动地、吃惊地)
林强:您打车自己过来了吗?我还打算去接您呢?
鹿母:这里打车也很方便,在火车站里就有出租司机帮助拿行李。
鹿鸣:妈,您先坐,(倒水)饭早就好了,就等您了。妈,我要出去有个采访。您先歇会儿。(转身对林强白)还和我抢车?拜拜。(跑出去)
鹿母:什么采访这么重要,风风火火的,我才进门就走?这么晚了,也不先吃了饭再去。还早不出去,晚不出去,怎么我一进门就走。(黯然神伤)人老了,受嫌弃了。(慢慢坐到沙发上)
林强:妈,妈,妈,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您的女儿您还不清楚,这要是媳妇,我就要好好解释,费尽唇舌,可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她什么个性,您还不知道吗?这两天的确忙。小宝都送在我妈家里。
鹿母:不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新闻工作者走到哪里都吃香,别人出钱求着做新闻吗?她怎么饭都顾不上吃,这么晚出去跑采访?【林强端饭,端菜,把蛋糕拿出来。鹿母看看,幽幽叹气。
林强:企业采访和社会采访不一样,矿工朴实,干活实实在在,说话简简单单,根本就不愿被采访。不好干啊。妈,咱们别等她了,就吃饭吧。
鹿母:强子,不是妈进门就唠叨,你说三年前她回去过年,大年初二早晨才到家,初四晚上就走。我饺子都包好了,羊肉也炖得了,年糕也炸好了,她说走就走,再忙能不让过年吗?哪个单位工作不是过了元宵节,至少也过了“破五”,正月初六上班。
林强:妈,那年的确是临时有事,不然总编也不会点名硬叫她回来。这还不都怪您,谁让您教育出一个这么出类拔萃的好女儿呢?今天是我们结婚八周年纪念日,我特意攒够礼拜天,赶回来,忙了整整一个下午,说等她下班回来和她一起去接您,然后一起庆祝,可是,六点下班,她八点到不了家,而且一进门,换件衣服就又要走,您都进门了,她还要出去。您说我是不是也该抱怨啊。
鹿母:(不禁莞尔)好,就算是忙,也应该有一种亲热和欢迎的表情吧。以前上大学回家,一见面就拥抱,就说“妈,我好想你啊!”才工作那几年,还是。可是刚才你看,我进门,她出门。没有一句亲热的话。我千里而来,就为了看她的忙吗?我知道,小鸟大了,是要飞走的,孩子大了,是要离娘的,结婚了,有了自己的爱巢,就更可以不回家了。
林强:您可别这么说,让鹿鸣听到这话还不委屈死啊。妈,您知道我为什么爱鹿鸣吗?因为她有一个您这样的好母亲。您保护她,爱她,教育她。上学时,告诉她,好好学习。工作后,告诉她,好好工作。当年,我们结婚,您不同意,但当您知道她非我不嫁时,又流着泪对她说:“爱一个人,就要爱到底了。嫁一个人自己爱的人,就是一辈子了。”妈,就冲您这一句话,我是您的好女婿,更是您的好儿子。那时我就发誓:我会一生对鹿鸣好,一辈子孝敬您。
鹿母: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干什么?
林强:妈,做新闻工作不容易。去年除夕,我想:“鹿鸣,你忙碌一年了,该陪着我和儿子,一起吃着饺子看春晚了吧。”可是,我们还是把小宝送到奶奶家了。我呢,陪她到工地去采访值班人员。那么晚,又是除夕,鹿鸣胆子小,您还不知道,她这辈子最怕的两样东西,一个是狗,另一个是鞭炮。远远看到狗,我会告诉她:别怕,有我呢。听到鞭炮,我会紧紧拥着她护着她。
鹿母:会有人吗?这个时候工地有人才怪呢,你俩冷呵呵兜着圈,再回来看春晚,对吧?
林强:还真有人,您知道吗?那么大的工地上,就一个人。您知道他怎么过年吗?说起来能把人笑展了。那老兄,在旗杆上升起一面小小的国旗,放了200响的鞭炮,录音机放着国歌,他跟着唱,然后自己举起酒杯,对着空荡荡的大山喊:“过年了!过年了!晋煤集团新年好——”喊声在山谷间回荡。真的很感人。后来看到我们,就邀请我们一起喝酒,酒杏花村,菜是火腿肠。好在鹿鸣细心,让我拿了一保温桶的三鲜饺子,又拿了一些熟牛肉。要不,就该有酒无肴了。
鹿母:这么过年?
林强:是的。我有生以来,也还是第一次过这么有意义的新年。妈,您知道吗?就因为那篇报道,鹿鸣被评为“十佳新闻工作者”了。领导说她:“有思想,有胆量,有创意,有眼光。”那篇文章的标题是《别有滋味度新春》。
鹿母:这孩子还能吃苦。
林强:这不都是您的功劳?妈,鹿鸣刚刚分配工作不久,您就对她说,新闻工作者是个高尚的职业,是可以作为毕生事业来追求的职业,是用心灵和世界对话的职业,是宣扬真善美,给人间以真爱、真情、真理的职业。就是您这些话,让她废寝忘食,认真对待每一次采访,每一次创作。
鹿母:好了,强子。别说了(态度有所缓和)你都不生气,妈还能真的和女儿怄气?打开包,给你们织的毛衣、毛裤,还有给小外孙买的42色彩笔。
林强:小宝知道还不高兴得飞起来。早就想姥姥了。以前叫“挠挠”,现在说话特清楚。尤其叫“姥姥”。哦妈,您以后别织毛衣了,现在买也很方便。您的眼睛做过手术。不要那么辛苦,您看您织这么多?
鹿母:我也知道不必再织了,现在买的穿多漂亮,谁还穿织的毛衣。
林强:哈哈,妈,您不是《红楼梦》看多了吧?这么多心。
鹿母:你这孩子。(微笑)
林强:上个礼拜五,鹿鸣和朋友吃饭,那天她就穿着您织的那件有大蝴蝶的毛衣。酒过三巡,她把外套挂起来,有人问:“咱们的大记者,还穿手工织的毛衣呀。忒土气了吧?挣那么多钱干吗?”语气中有一点点嘲讽。您猜鹿鸣怎么说?
鹿母:怎么说?(紧张地)
林强:鹿鸣说,我妈妈会织,也喜欢,最主要是她手巧,在我们那里找不到竞赛对手,她参加全市毛衣编织大赛,获一等奖,还拿到500元奖金呢。我们家的沙发铺垫,全部都是妈妈手工织的,我们结婚的窗帘,沙发靠背,还有抱枕,都是妈妈用“飞人牌”缝纫机做的。
鹿母: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夸自己的妈妈呢。(舒心地笑了)
林强:她还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穿妈妈织的毛衣,就是暖和,因为除了毛线是纯羊毛的,爱也是天地间最纯粹的。当时,有个失去母亲不久的人哭得稀里哗啦。
鹿母:我以为她翅膀硬了,嫌我唠叨了,三年不见都不热情。
林强:她敢?她要是敢嫌您,我让她知道什么是后悔?(摩拳擦掌状)
【鹿鸣开门进来,先喝一杯水。然后放下背包,脱去外套,坐到妈妈身边。
鹿鸣:妈,给您倒的水,就没喝?怎么不吃饭啊。强子,告诉你们别等我。把妈饿坏了怎么办?
林强:你还关心妈?妈进门,你出门。妈说了,明天一早就走。我也是,明早送走妈,我就回矿山去。别耽误你的锦绣前程。
鹿鸣:强子,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想把任务完成好,对得起自己深爱着的这个职业,对得起拿到手里的这份工资。(看到强子努嘴,立刻明白了)怎么了?妈,您生气了?妈,妈。我真的很忙。您知道这个赵队长吗?他妈妈病重,他回不去,心里特难受。
鹿母:自古忠孝难两全,要是我病了,你回不去,我也不会怪你,工作要紧。(冷静地)
鹿鸣:妈妈,上周他儿子结婚,他回不去,您知道他是怎么接受一对儿新人的敬礼吗?
林强:用QQ聊天?用电脑视频?
鹿鸣:不是的。是手机。赵队长刚刚开完班前会,手机就响了,里面热热闹闹,有鞭炮、有鼓乐,就听司仪大声问:“赵队长,孩子结婚,你高兴不高兴?”他说:“高兴。”司仪说:“听不到,你大声点。”赵队长说:“高兴”(声音哽咽)。司仪对新郎新娘说:“叫爸爸呀!”儿子说“爸爸,我只结这一次婚”就哭了。赵队长惭愧地说:“儿子,我知道。爸爸回去给你补。”儿子说:“这也有补的(有埋怨,转而理解)。没事的。爸爸,您注意身体,三天后,我和您的儿媳妇到矿上去看您。没事的。您好好保重身体。”——妈妈,您这辈子见过这样奇特的婚礼吗?
林强:妈,您说,这个爸爸是不是根本就不爱他的儿子啊。儿子结婚,他居然敢不观礼,不到现场祝福,不当面接受新媳妇的祝福,是不是想省下“改口”费啊。
鹿母:别说了,孩子。妈妈懂。是妈妈刚才多心啦。(有泪)
鹿鸣:怎么了,妈,妈,您怎么哭了。怎么了?是赵队长的事迹太感人吗?
林强:(对观众)这些,不到现场没还真编不出来。(对妻子)当然不是为了赵队长。是因为你,妈进门,你扭头就走,一点诚意也没有。
鹿鸣:哎呀,妈,我只是忙。您问林强,我们本打算忙过这周就回去看您的。
鹿母:不是。不是。【电话响了。鹿鸣接起电话。电话里童音:
小宝(委屈地,稚气地):妈妈,您怎么不来奶奶家接小宝啊。是不是不要小宝了。您可以问奶奶,小宝可乖了,可听爷爷奶奶话呢。在幼儿园也不和别的小朋友抢玩具。
鹿鸣:妈妈知道小宝乖。小宝是妈妈的宝贝,明天让爸爸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小宝:现在不行吗?还不到十点呢?小宝认得表了。
鹿鸣:小宝,妈妈要写作业啊。要是妈妈今晚完不成作业,领导是会批评妈妈的。
小宝:(静音,隔一会儿)那好吧。妈妈您好好写作业吧。妈妈再见!
鹿鸣:再见!宝宝早点睡觉。(扣下电话,泪流满面)
鹿母:哎先别挂掉,我和外孙说几句。
林强:妈,您要是让孩子知道姥姥来了,那他非让爷爷连夜送过来不可。这么晚了,又是大对角,一个城南,一个城北。
鹿母:那算了。明天吧。(走过去搂住女儿)孩子,妈知道你这工作太辛苦了,不容易啊。跟孩子可以说“写作业”,跟妈妈不要憋屈,有委屈你就哭吧。
鹿鸣:妈妈……
鹿母:孩子……
鹿鸣:妈,工作压力大的时候,真的想和您说说,想扑进您怀里哭一哭。想对您说:“妈妈,我想您。您快来看看女儿吧。”可是,我不能。因为我决定跟强子来这里工作,您把眼睛都哭坏了,难道我还忍心让您再哭坏身体吗?妈,我舍不得啊!
鹿母:孩子,妈妈知道你工作愉快,生活幸福,就足够了。身体,妈妈自己知道爱惜。
林强(悄悄抹把泪,不让他们母女看到):来来,点蜡烛吧。鹿鸣,你切蛋糕。
【切蛋糕,分,一家吃饭。鹿鸣吃饭速度很快。一碗粥下肚,就要起身。
鹿鸣:妈妈,您慢慢吃饭,然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总编审完稿子,我就可以回来,好好陪陪您了。现在我要去打稿子了。
【鹿鸣起身,亲亲妈妈,然后进里屋。窗前映出鹿鸣打字的身影。计算机键盘噼噼啪啪爆豆般响起来。
林强:得,又熬到后半夜了。【鹿母心疼地看着女儿工作的身影。
鹿母:每天就是这样吗?工作一天,晚上还要加班到后半夜。这身体怎么能顶得住啊?年轻不觉察,年纪稍大一些,毛病就出来了。(心疼,哽咽)还好,孩子找了你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好丈夫。【林强安慰地靠近鹿母。
林强:妈,我会提醒她,照顾她。您放心。应该说:还好,他们新闻单位不用像机关和厂矿那样死死板板八小时坐班,不需要签到、摁指纹,每个人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晚上熬夜,她第二天中午可以多休息一会儿。能缓过来。妈,您就放心吧。
鹿母:他们领导是年轻的,还是老的?是制度型儿的,还是艺术型儿的?
林强:他们领导很关心也很体贴下属的。都年轻,很有朝气的,其实这跟年龄没多大关系。都是靠笔杆子起家,每一份工作领导都看在眼里。有一次开大会,他们大领导说:“大家工作认真也都很辛苦,谁都能看到。领导也许有点近视,但是他不瞎。”幽默吧?
鹿母:那就好,可不敢熬到天明再让孩子赶紧去打卡、签到了。
林强:呵呵,放心。冰冷的制度是对想象力机械的监督,也是对创造力精神的钳制,更是对创作热情残忍的扼杀。他们领导都是文化人,也都是新闻出身,不会的。妈,您就放心吧!
鹿母:那就好,那就好。强子,我回房,你也回房,让鹿鸣安静一些,好快一点写完,早一点休息。
林强:行,我扶您。【林强扶岳母轻轻起身,离开,灯光切暗,只有布景墙的一个圆月身影很亮。敲字的声音在静寂的夜晚显得很脆很脆,如同天籁……
2009年1月6日夜